镜

《桯史》

时至南宋，骂王荆公的人越来越多了。二圣北狩，生灵涂炭，半壁江山易主，总得有个缘由。岳珂《桯史》中“尊尧集表”一节，记绍圣、建中靖国、崇宁、政和年间，主政者尊崇荆公，修国史以《熙宁日录》为依据，塑荆公坐像配享孔庙。陈瓘（字了翁）极不平，数次上疏力争，并著《合浦尊尧集》《四明尊尧集》力辩荆公之非。

后面写了个很好玩的故事。

岳珂说他是从《夷坚支乙》一书中看来的。大概是徽宗崇宁年间吧，优人在御前演戏。几位主演登场了，孔子坐在正位，颜回、孟子、王安石侍奉在侧。

孔子：“大家都坐。”

王安石对孟子一揖：“您请上座。”

孟子急忙推辞：“我就是个公爵的爵位（宋神宗封孟子为邹国公），您可是有王爵的（徽宗封王安石为舒王），怎么能和我这么客气！”

王安石又让颜回，颜回也推辞：“我不过一个陋巷布衣，平生没半点功业，您身为当世真儒，名动天下，就不要再谦虚了。”

于是王安石坐到了首位，孟子、颜回居于下首。

孔子在正座上有点坐不住了，踌躇着起身说：“要不……您过来坐？”

王安石惶恐，连忙拱手说不敢不敢。

两个人在那里开始谦让，子路站在殿外，已经听很久了，愤愤不能忍。径直走上堂来，抓住公冶长的胳膊就把他拖出去了。

公冶长挣扎着说：“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！”

子路怒道：“你也不护着你老丈人，看看别人家女婿！”

余后因读《夷坚支乙》，见其记优人尝因对御，戏设孔子正坐，颜孟与安石侍侧，孔子命之坐，安石揖孟子居上，孟辞曰：“天下达尊，爵居其一，轲仅蒙公爵，相公贵为真王，何必谦光如此。”遂揖颜子，颜曰：“回也陋巷匹夫，平生无分毫事业，公为名世真儒，位貌有间，辞之过矣。”安石遂处其上，夫子不能安席，亦避位，安石皇惧，拱手云不敢。往复未决，子路在外，愤愤不能堪，径趋从祀堂，挽公冶长臂而出。公冶为窘迫之状，谢曰：“长何罪！”乃责数之曰：“汝全不救护丈人，看取别人家女婿。”其意以议卞也。时方议欲升安石于孟子之右，为此而止，是知当时公议，虽小夫下俚，犹不惬，不特了翁也。

崇宁年间，王荆公的女婿蔡卞（也是蔡京的弟弟）主政。京师建辟雍，封王安石为舒王，配享孔庙。据岳珂说，《夷坚支乙》最后说得不对，当时是真把荆公的座次提到了孟子之上。“是时荆公位实居孟子上，与颜子为对，未尝为止。”

宋真宗封颜回为兖国公，宋初旧制，颜回、孟子原本是在孔子坐下首位，东西相对。岳珂说，后来徽宗也觉得把王荆公放孔庙不太对，每次车驾幸辟雍，都用屏风把王安石挡住……靖康年间，王安石的坐像终于被撤了。但撤归撤，却并没把孟子的座位正回来。现今的郡县学，颜回、孟子并列在左边，是按北宋末年旧制，其实还是被王安石挤的……

岳珂《桯史》，中华书局1981：129-13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