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瓜

《花随人圣庵摭忆》


昔日北京饭庄老字号有“八楼”“八居”之名,广和居是其中之一。晚清民国名流多曾往来于此,翁同龢、张之洞、谭嗣同、李慈铭、何绍基都曾经是座上客;鲁迅、周作人寓居北京时也常流连,还经常叫广和居的外卖。广和居有几道拿手菜,譬如招牌的“三不粘”,以不粘匙、不粘盘、不粘牙著称。此外如《道咸以来朝野杂记》所载:

广和居在北半截胡同路东,历史最悠久,盖自道光中即有此馆,专为宣南士大夫设也。其肴品以炒腰花、江豆腐、潘氏青蒸鱼、四川辣鱼粉皮、清蒸干贝等,脍炙人口。故其地虽隘窄,屋宇甚低,而食客趋之若鹜焉。

这道“潘氏清蒸鱼”简称“潘鱼”,晚清民国笔记中常为人艳称。据说始创者潘炳年,福建人,同治年间进士,授翰林院编修,曾任夔州知府。“潘鱼”用羊肉汤和酒炖成,有点今天“鱼羊鲜”的感觉,做起来不难,但味道极好,估计潘炳年是个很会吃的人。

在《花随人圣庵摭忆》里见到一则笔记,说某年初春,潘炳年宴客广和居,请一位新入都的友人居首座。北方惯例,坐首座的人是要点菜的。这位朋友可能是南方人(说不定还是潘炳年的同乡),觉得蔬菜肯定价格便宜,看到菜单上有黄瓜,就点了一例。吃起来味道很好,于是又加了一例,如此再三。潘炳年脸都青了,友人毫无察觉。散席之后,仅黄瓜一味,值银五六两。潘炳年气不过,当即致信与这位友人绝交——北京冬春之际的黄瓜价格贵得要死。潘疑心朋友早知道这事儿,故意点贵菜来为难他。

相传潘宴客于广和居,延新友首座,北都例请座客点菜,友意蔬价必廉,方春而菜单有王瓜,因点一器,食而美之,更再而三。潘变色,友仍弗觉,及席散,计黄瓜一味,值银五六两,潘乃贻书绝交。盖燕京冬春黄瓜,价绝昂,潘疑友人知之,而故以相窘也。此事一时哗为笑谈。

……也算是南北差异导致的杯具吧。

北地蔬菜种类少,冬日尤然,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储秋菜、渍酸菜的习惯。虽然也有人工暖房,但数量极少,而且极耗费人力物力,“非时”的蔬菜贵得要死。明代刘侗《帝京景物略》中记明代北京草桥暖窖,所培植花卉蔬果仅进奉宫廷:

草桥惟冬花支尽三季之种,坏土窖藏之,蕴火坑晅之。十月中旬,牡丹已进御矣。元旦,进椿芽、黄瓜。所费一花近半万钱,一芽一瓜近半千钱。其法自汉已有之。汉世大官园冬种葱韭菜茹,覆以屋庑,昼夜燃煴,菜得温气皆生。召信臣为少府,谓物不时,不宜供奉,奏罢之。

时至清代,春天的小黄瓜一样是天价。《花随人圣庵摭忆》后文引嘉庆年间竹枝词:“黄瓜初见比人参,小小如簪值数金。微物不能增寿命,万钱一食是何心。”又引谢墉《食味新咏》(当为《食味杂咏》):“北俗尚食新王瓜,初出急以售之贵人,贵人亦以先尝为豪,不待立夏。其最早出者,虽不佳,可以两条易千钱。”

真是很贵啊。不过黄濬说,鼎革之后,京师搞暖房的越来越多,便宜了不少。“使潘后二十年请客,断不至以微物与朋友反目矣。”


PS:

未知《嘉庆竹枝词》所本,在光绪年间刊本,李虹若《朝市丛载》中找到了这首竹枝词。书很好玩,记昔日帝都风景古迹,风俗人情,各色食品,和今天颇相似……随录几首:

冰鞋

往来冰上走如风,鞋底钢条制造工。

跌倒人前成一笑,头南脚北手西东。

烤羊肉

严冬烤肉味偏高,大酒缸前转一遭。

火炙最宜生嗜嫩,雪天争得醉烧刀。

梅汤

不担挑子不推车,冰水梅汤味有余。

怪得京师夸道好,饮来学个猴拉稀。


《花随人圣庵摭忆》,中华书局2008:978-979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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