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徵明萌事(一)

《四友斋丛说》


何良俊《四友斋丛说》中所记文徵明轶事,超萌,随手记一下。结果第一条就写太长了……


1、翰林院

文徵明的科举之途很艰难,从26岁到53岁,先后十次应乡试都没考上。但老文真的特别温和,没有对铨选不公的咒骂,没有对他人的嫉妒,也就偶尔苦笑着自嘲几句。郁闷肯定是有的,但郁闷得十分坦然。第三次赴南京考试是和学生陈淳一起去的,当时老文三十五岁,陈淳二十一岁。老文写了首诗《金陵客楼与陈淳夜话》:

卷书零乱笔纵横,对坐寒窗夜二更。

奕世通家叨父行,十年知己愧门生。

高楼酒醒灯前雨,孤榻秋深病里情。

最是世心忘不得,满头尘土说功名。

几次三番失利,满头尘土,还在汲汲功名,只是“世心忘不得”罢了。很不好意思的是“十年知己愧门生”,老师不争气,没能给学生长脸,倒把你给耽误了……

正德七年第七次乡试再败,这次好像是和儿子一起去的,《金陵客怀》感慨道:

青衫潦倒发垂肩,一举明经二十年。

老大未忘余业在,追随刚为后生怜。

槐花十日金陵雨,桂子三秋玉露天。

壮志乡心两无着,夜呼儿子话灯前。

青衫潦倒,一把年纪了还在考试,壮志未酬,又不甘就此放手。好郁闷啊,来来来,陪你爹聊会儿天吧。

嘉靖二年,文徵明54岁,因工部尚书李充嗣推荐进京,授翰林院待诏。当时文徵明书画早已名满天下,以白衣入翰林,恐怕难免会有闲言碎语。

何良俊说,文徵明在翰林院时,姚涞(嘉靖二年状元)和杨维聪(正德十六年状元)看不上他的出身。曾经当着大家的面说:“翰林院又不是画院,凭什么让个画师在这儿呆着!”只有黄佐、马汝骥、陈沂几位和老文交好。何良俊冷笑道:香草臭物不可同器,君子小人各以类分。文衡山除了会画画之外,擅长的东西多了;你们俩除了中状元,还会什么?

衡山先生在翰林日,大为姚明山杨方城所窘,时昌言于众曰:“我衙门中不是画院,乃容画匠处此耶?”惟黄泰泉佐、马西玄汝骥、陈石亭沂与衡山相得甚欢,时共酬唱。乃知薰莸不同器,君子小人固各以其类也。然衡山自作画之外,所长甚多,二人只会中状元,更无余物。故此数公者,长在天地间。今世岂更有道着姚涞杨维聪者耶?此但足发一笑耳。 

文徵明在翰林院的确过得不太愉快。《内直有感》诗中自我解嘲,“天上楼台白玉堂,白头来作秘书郎”,“野人不识瀛洲乐,清梦依然在故乡”。呆了三年,就坚决辞官,回老家读书写字作画去了。至于翰林院那三位相好的朋友,马汝骥有才子之名,陈沂本人也是书画名家,倒也算志趣相投。黄佐是岭南著名学者,以儒学经传立身,很好奇地搜了搜他的诗……

《文衡山致仕言归次韵》:

十月轩车出紫宸,三年京洛谢缁尘。

北河冰雪偏留客,南国江山久待人。

石室有书曾汗简,扁舟无日不思莼。

此身直在云萝外,谁向中原惜凤麟。

《北风篇赠文衡山待诏》(太长了节选):

……吾闻风自土囊起,摇荡青蘋千万里。兰台词客谩雌雄,大块何心乃如此。忆昨与君同燕娱,琼帘绣幕围彤炉。坐中酬劝不知暮,门外寒威何处无。出门势欲卷平地,幽栖咫尺何由至。褰衣似怯寒浪涌,刮面不数锥刀利。归来大笑行路难,岂知跬步成关山。百年鼎鼎贵行乐,何用跋涉摧心颜。君今未得扬帆去,归梦飘萧满烟雾。浩歌一曲江南春,北风吹落三花树。

《春夜大醉言志》:

拔剑起舞临高台,北斗插地银河回。

长空赠我以明月,天下知心惟酒杯。

门前马跃箫鼓动,栅上鸡啼天地开。

倦游却忆少年事,笑拥如花歌落梅。

长空赠我以明月,天下知心惟酒杯。捶地,诗好坏且不论,气质是真相投啊。



PS:

清人梁章钜《浪迹丛谈》中为姚涞辩解,说清初姜宸英曾写《姚明山学士拟传辨诬》一文,说自己曾见到姚家后人所存姚涞文集的刻本,中有《送文衡山先生南归序》一篇,又有《送衡山先生马上口占绝句》十首。姜宸英记得《南归序》大略说:

自唐设科第以笼天下士,而士失自重之节者,几八百余年。然犹幸而有独行之士时出其间,如唐世之元鲁山、司空表圣、陆鲁望;宋之孙明复、陈后山诸人,犹能以学行自立,而足以风厉乎天下。今则惟衡山先生足当之。而先生之秉道谊,立风节,明经术,工文章,尤有高出于数子之上者。

这赞誉可以说是相当高了。在组诗的最末章又写道:“岂是先生果忘世,悲歌尽在五噫中。”老姜感慨:“其知衡山也深矣!”

没去查姜宸英集中这篇文还在不在,留记。

去翻了翻《明儒学案》,发现黄佐的学术气质也是比较特殊的……亦留记。


后篇:文徵明萌事(二)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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