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凰鸣矣

《诗经》


《大雅·卷阿》:

有卷者阿,飘风自南。岂弟君子,来游来歌,以矢其音。

伴奂尔游矣,优游尔休矣。岂弟君子,俾尔弥尔性,似先公遒矣。

尔土宇昄章,亦孔之厚矣。岂弟君子,俾尔弥尔性,百神尔主矣。

尔受命长矣,茀禄尔康矣。岂弟君子,俾尔弥尔性,纯嘏尔常矣。

有冯有翼,有孝有德,以引以翼。岂弟君子,四方为则。

颙颙卬卬,如珪如璋,令闻令望。岂弟君子,四方为纲。

凤皇于飞,翙翙其羽,亦集爰止。蔼蔼王多吉士。维君子使,媚于天子。

凤皇于飞,翙翙其羽,亦傅于天。蔼蔼王多吉人。维君子命,媚于庶人。

凤皇鸣矣,于彼高冈。梧桐生矣,于彼朝阳。菶菶萋萋,雝雝喈喈。

君子之车,既庶且多。君子之马,既闲且驰。矢诗不多,维以遂歌。

下了点决心把它背下来,没想到背得还很快。大概是音韵宛转的关系吧,就像词意一样,非常温厚的嘱咐与寄托。毛传说这首诗是“召康公戒成王也”,感觉这个“戒”字似乎还是有点重了。

或许也和很久以来的误解有关。小时候读古诗懒得去查,宁可望文生义,时常会闹笑话。当年看这首诗的第一句,莫名想到“采采卷耳”,于是总觉得是说在春天的原野上,有什么植物的细小绒毛,柔嫩的蜷曲着,像蒲公英一样随着南风飘过来。几位年轻的公子一起来踏春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

其实完全不是这样。卷者,曲也。阿者,大陵也。大意是说南边有风来,吹入盘曲的山丘之间。笺注说:“恶人被德化而消,犹飘风之入曲阿也。”来游来歌,以矢其音,后面的意思倒是差不多。

读起来真是美。颙颙卬卬,如珪如璋,令闻令望。岂弟君子,四方为纲。这几句意思醇雅温厚,音韵和缓抑扬,舒服至极。

当然,背得最早的还是:凤皇鸣矣,于彼高冈。梧桐生矣,于彼朝阳。小时候我家住的那条街就叫凤鸣,在地势比较高的西岗,站在阳台上抬头就是白云山,楼前的马路两侧是生长了半个多世纪的法国梧桐,深浓的绿荫遮天蔽日。早上醒来一转头,满窗朝阳煦晖,青山绿树,时常有喜鹊站在树梢,雝雝喈喈。一直觉得那场景简直就是《卷阿》这四句的再现。

梧桐生矣,于彼高岗。凤皇鸣矣,于彼朝阳。

故乡并不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,也没什么古老的人文气息,它所有的记忆承载着中国近百年的殖民历史。日本的欧式和风建筑,俄罗斯的大洋葱顶,有一些翻修得崭新之后保留下来,大部分则被彻底拆除。这可能也是大部分城市发展的正常途径,旧的不去新的不来。我对这种拆除和翻修也是情感复杂,大家都吵着要保护历史,但住在老房子里才知道,没暖气没浴室,每年冬天要糊窗缝运煤块生炉子安棉门帘……写在文章里很好看,做起来实在麻烦到死。也许会有些两全其美的办法,但像很多保护建筑那样,房子是留下来了,小洋楼们修得很漂亮,但却无人居住,整条街鸦雀无声,像一个凝固的时间展品。春天小院子里盛放的梨花和丁香;夏天傍晚打扇聊天的老奶奶们和竹板凳;每年春节会和楼下的湖南邻居互相送饺子和年糕;小时候一路跑上楼,所有的门都开着,能吃到各家厨房的美味……那些鲜活的,与城市与建筑融为一体的东西,终究是无法保留。

时光可以拆除人的记忆,大锤可以拆除城市的记忆。共庆园的馄饨再也不是当年的味道,没人走街串巷地卖螺蛳卖冰棒卖焖子。学校的红砖墙,教室窗口摇曳的合欢,海滨公园极好吃的洋葱小笼包子,不知道哪一天就忽然消失不见。老体育场拆起来很费事,当年盖得实在太结实。断壁里伸出的钢筋粗如儿臂,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。

那条名叫凤鸣的老街也近乎消失了。虽然还没有完全拆除,但大多数人已经搬离,大部分的房子七零八落。我家也搬到了很远的地方,每次进城坐在车上一路飞驰,掠过青山,校园,然后看满城高楼扑面而来。

老人们说,人死的时候,会去自己所有走过的地方收取脚印。到时候,不知能收回多少呢?




评论(2)
热度(134)

© 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