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字游戏（三）
蒋捷《竹山词》
和前两篇《文字游戏》没啥关系，偶尔看到蒋捷一首《声声慢》，格式很有趣，就查了查。
蒋捷《声声慢·秋声》：
黄花深巷，红叶低窗，凄凉一片秋声。豆雨声来，中间夹带风声。疏疏二十五点，丽谯门、不锁更声。故人远，问谁摇玉佩，檐底铃声？
彩角声吹月堕，渐连营马动，四起笳声。闪烁邻灯，灯前尚有砧声。知他诉愁到晓，碎哝哝、多少蛩声。诉未了，把一半、分与雁声。
全词都押“声”字，很好玩，但在竹山词里实在算不上佳作。找了找，目前能发现的始作俑者可能是黄庭坚。全词用一个韵脚，称为“独木桥体”，也叫“福唐体”。这种词体本质上还是种文字游戏，能写好的不多，蒋竹山这首已经算不错了。
清初沈雄《古今词话》：“山谷阮郎归，全用山字为韵。稼轩柳梢青，全用难字为韵。注云，福唐体，即独木桥体也。竹山如效醉翁也字，楚辞些字、兮字，一云骚体即福唐也，究同嚼蜡。”
黄山谷《阮郎归·效福唐独木桥体作茶词》：
烹茶留客驻金鞍，月斜窗外山。别郎容易见郎难，有人思远山。
归去后，忆前欢。画屏金博山。一杯春露莫留残，与郎扶玉山。
元好问也写过一首独木桥体的《阮郎归》：
别郎容易见郎难，千山复万山。杨花帘幕晚风闲，愁眉澹澹山。
光禄塞，雁门关，望夫元有山。当时只合锁雕鞍，山头不放山。
辛弃疾的《柳梢青》实在不好看，不敲了。谢章铤《赌棋山庄词话》援引张宗橚的观点，将独木桥体追溯到汤盘铭的“苟日新，日日新，又日新”——这也算是三句同韵。此外还有东汉末民谣《董逃歌》，这倒是很有民歌调的谣歌。《后汉书 五行志》：
灵帝中平中，京都歌曰：“承乐世，董逃；游四郭，董逃。蒙天恩，董逃；带金紫，董逃。行谢恩，董逃；整车骑，董逃。垂欲发，董逃；与中辞，董逃。出西门，董逃；瞻宫殿，董逃。望京城，董逃；日夜绝，董逃。心摧伤，董逃。”
原本董逃两个字可能只是民歌的衬字，但董卓的玻璃心碎了一地，觉得就是给自己写的，“主为己发，大禁绝之，死者千数”。后来就真的变成了谶语，《乐府诗集》说：“‘董’谓董卓也。言欲跋扈，纵有残暴，终归逃窜，至於灭族也。”这样追溯起来，似乎梁鸿《五噫歌》也能算作独木桥体的源头之一了，毕竟比董逃还要早很多。
张咏川曰：是盖效福唐独木桥体者，然余按礼载汤盘铭三韵新字，其后灵帝中平中，董逃歌十三韵逃字，则此体之滥觞也。曲亦有之，如元人扬州梦那叱令，叠押头字，荐福碑叨叨令，叠押道字者是。
《赌棋山庄词话》还提到另外一种词体“堆絮体”。创始者是清初万树《苏幕遮》：
彩分鸾，丝绝藕。且尽今宵，且尽今宵酒。门外骊驹声早骤，恼杀长亭，恼杀长亭柳。
倚秦筝，扶楚袖。有个人儿，有个人儿瘦。相约相思须应口，春暮归来，春暮归来否？
顶针叠句，也有趣，但到底缠绵纤巧，似乎适合写相思句。清代女词人吴藻《苏幕遮》：
曲栏干，深院宇。依旧春来，依旧春又去。一片残红无著处，绿遍天涯，绿遍天涯树。
柳絮飞，萍叶聚。梅子黄时，梅子黄时雨。小令翻香词太絮，句句愁人，句句愁人句。
早年网络上女词人孟依依《苏幕遮·冬日》亦用此体：
雪霏霏，春杳杳。一树梅花，一树梅花好。爱惜琼瑶何忍扫。雪满园庭，雪满园庭道。
念行人，铺素稿。欲写相思，欲写相思巧。只说梅花将落了。君要归来，君要归来早。
PS：
清代杜文澜《憩园词话》收录了独木桥体、堆絮体词各一：
荫甫太史亦有《采桑子》四阕。录其一阕云：“闲中检点闲功课，死是禅心。活是仙心。一样工夫两样心。闲中领略闲滋味，苦是诗心。辣是文心。两样精神一样心。”一意转折，确切不移，真绝世聪明语。
荫甫太史就是俞平伯的曾祖父，修订了《三侠五义》的清代学者俞樾。以词说理原本是害词格的事，但独木桥体原本就是文字游戏，倒有点负负得正的感觉……真绝世聪明语。
钱塘吴子述茂才承勋，有《鬓云松》令，作堆絮体云：“掩纹纱，开宝鼎。一树梧桐，一树梧桐影。络纬啼烟秋欲暝。翠玉楼前，翠玉楼前井。凤衾寒、鸳帐冷。好梦无端，好梦无端醒。离别团栾今夜并。愁倚阑干，愁倚阑干等。”词颇修洁。
这首倒没什么。是觉得吴承勋这名字听起来像韩国人……顺手搜一下，果然有人叫这名字……